伤寒汲古序

《古本伤寒杂病论》，湖南刘昆湘得之江西张隐君，一十六卷，首尾完好。其宗人刘仲迈取世传最古之宋林亿本校雠之，而湘省主席何芸樵氏手写以付印者也。夫黄石授书，千古传为佳话，今张隐君传经于刘氏二贤，岂非亦有意乎。当其书之未见也，举以语人，殆莫不哗以为伪，及得而读之，则动色惊喜，群议翕然，藏之名山，传之其人，使长沙遗文，仍归之长沙而发皇之。彼张隐君诚有心人哉。夫《伤寒》原本在叔和时已经散佚，林校亿本，非仲景之原书，人莫不知之。宋元以还，注疏《伤寒》者，不下百数十家，或仍叔和、林亿之旧；或以《平脉》《伤寒例》为叔和所补，非仲景原文；或以《伤寒》、《金匮》为一书，自林亿校刊，遂分为二，于是或割裂经文，以方类病；或逞其私智，颠倒窜易。扣盘扪烛，众难塞胸。叔和、林亿并被千古不白之冤，而《伤寒》真义日益支趋离灭裂。夫仲景自序，谓撰用《素问》、《九卷》、《八十一难》、平脉辨证为《伤寒杂病论》，合十六卷，可知仲景《伤寒》，固始于《平脉法》，且十六卷自有完书。彼注家妄意指摘，皆武断语也。今得古本，千载疑团，一朝大白，瓦釜雷鸣，都成废语，岂不大快人心。且仲景撰用《内》、《难》向无全书可证，今按各卷佚文，与《内经》往往若合符节，而奇经八脉之治，五脏脏结之分，又与《难经》互相阐发，不有古本，何由窥其全豹乎？此可珍者一也。温、暑、燥、湿、霍乱各篇，义精而法纯，辞约而意赅。凡通行本之佚文，皆有仲景之心法，通杂病之治，即以穷伤寒之变。其可珍者二也。通行本于大青龙汤症，一则曰治伤寒脉浮缓，再则曰治中风脉浮紧，致注家望文生义，自作聪明，谓大青龙治伤寒见风脉，中风见寒脉，今得古本，而通行本之讹误，不攻自破，注家之牵强附会，亦不及识者一笑矣。此可珍者三也。至于服桂枝汤，大汗出，脉洪大者，通行本谓与桂枝汤如前法，而古本则曰与白虎汤。太阳病发热恶寒，热多寒少，若脉微弱者，此无阳也，不可发汗，通行本谓宜桂枝二越婢一汤，而古本则宜桂枝二越婢一汤云云，乃在热多寒少句下，而无阳不可发汗，则曰宜当归四逆汤也。伤寒六七日，大下后寸脉沉而迟，手足厥冷，下部脉不至，咽喉不利，唾脓血，泄利不止，为难治。通行本谓麻黄升麻汤主之，而古本则曰宜人参附子干姜阿胶半夏柏叶汤主之，不瘥，复以鹿茸附子人参干姜汤救之，此条之后，即为麻黄升麻汤证，谓伤寒四五日腹中痛，若转气下趋少腹者，此欲自利也，麻黄升麻汤主之。《霍乱篇》曰：病发热，头痛身疼，恶寒吐利者，此属何病？通行本答曰：此为霍乱，霍乱自吐下，又利止复更发热也。而古本则答曰：此非霍乱，霍乱自吐下，今恶寒身疼，复更发热，故知非霍乱也。如此种种，片羽吉光，不胜枚举，则古本之可珍可贵，盖可具见矣。余治伤寒二十余年，曾著有《伤寒心解》十卷，并制有伤寒图表，自谓颇有一得之愚，今得古本伤寒，不禁嗒焉自失，因叹前乎此者，皆望道而未之见也。爰亟录佚文及订误诸条，别为一集，名曰《伤寒汲古》，计分三卷，共佚文一百六十五条，订误七十九条，佚方八十有八，将付印以公之于世，俾吾侪同志，并得先睹为快焉。

癸酉秋月鄞县周利川岐隐序于四明怡怡书屋